耳边是嘈杂到近乎尖锐的警报声。
白袅半阖着眼眸。
她能清楚地看得到, 那颗有毒的种子是怎样寄居在她的精神世界里,自顾自地扎根、发芽,然后成长为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。
白袅生出小小的猫爪, 凌空划出一道白光,然后将那庞然大物生生地斩落大半。
无数的枝叶像疯狂般地蔓延,但系统的警报声和庄晗的尖叫声却越来越弱。
【核心bug出现……请宿主尽快抹杀bug……】
【到底发生什么了?救命!谁来救救我……】
白袅是个不太聪明的大小姐, 她蠢笨娇气,七八岁还要人常常抱着。
后来长大了,她也没有多少长进, 靠未婚夫, 靠家里,靠他们养着护着。
白袅没有在物质上吃过苦。
她的人生顺风顺水, 多年来过的都是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, 最痛苦的时候也不过是被他们困着。
可是最激烈的时候, 他们对她依然是予取予求的。
所以这就导致, 白袅从来没有独立过。
白袅很习惯被人养着的生活。
她之前恨他们恨得要死, 可是这么多年的疼宠纵容下来,她也渐渐忘记了要反抗。
钟夫人最疼爱白袅的时候, 还要她乖乖的, 不可以乱闹呢。
但他们只会无限制地溺爱她, 用富足到可怕的物质生活, 把她彻底娇惯成了一个无底线的公主。
最初的时候, 白袅还想过离开他们后,哪怕去偏远的地方打工赚钱,也不要再回到他们的身边。
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她再也没有过这个想法。
自由是很可贵的。
但人在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后,真的还能够保持独立吗?
直到身体被庄晗侵占之后, 没有人能帮助白袅,没有人能告诉她如何做,她才开始第一次试着独立思考,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去解决问题。
等到白袅睁开眼眸时,耳边的所有声响都停了下来。
她的猜测果然没有错。
男主的爱意值越高,她对身体的掌控权就越高,尤其是在他们身边的时候。
白袅并不明白这个攻略系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
她只是清楚地意识到,这一次她必须要拼尽一切地保护自己,才能不真的被系统吞噬掉魂魄。
白袅的手指冰冷,她竭力地控制住身体,但胸腔还是在轻微地起伏着。
之前系统说有bug时,她就一直在想这个bug是谁。
白袅先入为主,下意识地就往钟家那些人身上想,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,这个bug居然会是他。
他为什么会是bug呢?
这些年他都没有回过国,在设定集中是一个背景板似的存在。
他的戏份还没有钟玉多,是个在正文中不会出场的、比NPC还NPC的人。
白袅甚至一度郁闷地怀疑,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小说的话,他的存在说不定只不过是为了引出来段希然他们。
可他偏偏就是那个必须要被解决的bug。
白袅的额前泛起冷汗,胸腔里的心脏也在不断地往下坠。
怎么办?到底要怎么办?
系统说的要解决bug,又是什么意思?
——要把他给杀掉吗?
只是想到这件事,白袅的身躯就遏制不住地颤了一下。
想到系统商城里那么多杀人不见血的毒药,她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惊恐,眼眶都有些滚热。
白袅在这个世界上最害怕的事,就是他可能会死。
这件事远比听闻他娇妻爱子在怀,已是几个孩子的父亲,要更让她恐惧百倍。
白袅毫不怀疑,依照他们几人的性子,如果他不是那样一个地位尊崇高贵的人,他们是不可能留他活路的。
这些年来,她连零星他的消息都没有听到过。
只有一次逃到贫民窟时,在那张旧报纸上,看到了封面上他的面孔。
新闻说他出席了什么会议,名字非常的长,白袅一点都记不住。
如果没有照片,又很久没有见到一个人,哪怕曾经刻骨铭心,也很容易忘记他是什么模样。
白袅拼尽全力地记住那张面孔,可是光阴荏苒,她还是快要忘记他。
直到再度和他对上视线的那个瞬间,所有尘封的记忆在刹那间就再度鲜活起来。
白袅的掌心冰冷,她的手被贺宥廷牵着。
两人十指相扣,她细微的动作都能被感知得清楚,他俯身抚了抚她的额头,轻声问道:“身体不舒服吗?”
贺宥廷的语气和柔,但他的眼底却是那么冷。
白袅的唇紧抿着,她侧过身,抬起手臂环住贺宥廷的脖颈,摇了摇头:“没有不舒服。”
她仰起脸庞,轻咬住唇瓣。
“我就是……就是有点累,”白袅语带娇意,“你抱抱我吧。”
宫廷风格的索尔坦折叠屏风极尽奢美华丽,镶嵌宝石和金箔,彰显贵族的尊崇与雍容,上面绘着秾丽的玫瑰花,生机勃勃,在柔和的灯光下熠熠生辉。
可这面屏风再精致华美,也全然不及白袅一分。
她的容貌娇艳,眼眸如星子般灿烂明亮,脸庞和眼尾泛红,生动得像是春日盛放的花朵。
贺宥廷的身份尊崇,权势滔天,淡漠贵重。
可他在看向白袅时,眼里却只有很温柔的情绪。
贺宥廷轻揽着白袅的腰身,眉眼微扬,姿态矜雅,语调轻柔地无奈道:“怎么这么娇气?”
但将她抱起时,他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。
只是私下里的会面,怎么展现宠溺爱重都是不为过的。
待客厅里寂静,如果没有交响乐的悠扬乐声,连落针都几乎可闻。
两对未婚的夫妻,就这样相见了。
而曾经在彼此生命中有过深重镌刻的前未婚夫妻,也就这样相见了。
艾洛琳是个温婉贤淑的世家小姐。
金发蓝眼,五官柔和。
从前听说白袅时,艾洛琳就对她的印象很好,今夜见到真人,她脸上的笑容更甚。
她站起身,轻轻地白袅拥抱了一下:“贵安,您如长诗中的夜莺般美丽,愿神的光辉照耀您。”
艾洛琳是个脾气很好,没什么攻击性的人,她的言辞轻柔,声音从听筒中慢慢地流淌出来,像是泉水般清澈。
很多年前时,白袅就一直在想,像他那样的男人,如果有了相配的妻子该会是什么模样。
她应该出身高贵,应该温婉聪慧,应该落落大方。
此刻望向艾洛琳时,那些细碎的幻想终于具象化了。
或许是因为早先就在心底想过无数次,在和艾洛琳拥抱时,白袅甚至没能生出多少的痛苦情绪,她低着眸说道:“贵安。”
但该和那男人拥抱时,白袅的动作却到底是止住了。
待客厅里不止他们几人,还有候着的侍从、警卫和翻译,众人站得稍远,没有靠太近。
白袅的容色美丽,即便是一言不发,也会触动人的心神。
幕帘微微垂落,有少许阴影落在她的脸庞上,长睫在眼睑洒在瑰丽的金色剪影,像是一朵落花的形状。
比起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和姓氏,以及那个不常用到的中文名,在那么多年里,白袅一直唤他的都是“哥哥”。
这是两人自分开以后,第一次以陌生的身份再度见到彼此。
白袅久久未动,终究是那尊崇到贵不可言的男人,俯身向她张开手臂。
“贵安,白小姐。”他的声调和柔,带着古典的意味。
白袅的长睫颤抖,轻轻地说道:“贵安,雷尔维希先生。”
她从未想过用这样一个称呼唤他。
但到了这个时候,白袅方才想起来如果不是他的纵容和宠溺,在初见时他们就是陌生人一样的关系。
祖母邻居家的女孩子,跟他本来就该是没有任何交集的。
白袅身着香槟色的礼裙,纤细的腰身被掐得分明。
她白皙的脖颈间带着一枚精致的玫瑰吊坠,锁骨的形状优美,浑圆的肩头都透着养尊处优的贵气。
任谁见到白袅这幅模样,也想象不到她曾经是钟家的弃子,让钟夫人恨得想要将她掐死。
她是个极其骄纵任性的人,嚣张跋扈,大小姐做派。
如今被宠得更过,也更加没有底线。
可是仅仅是被他轻轻地看过来时,旧时的那种无措和迷茫就开始如潮水般漫涌而来。
一直以来,白袅都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。
就连对她过去如数家珍的段希然都不知道。
但其实在白袅刚刚订婚的时候,她和那人的关系就已经岌岌可危、摇摇欲坠了。
那纸婚约,原本是他想拿来遏制她的疯狂。
白袅那段时间非常患得患失,连他应酬时衣上染到别人的香水味都不能接受,在他跟前掩饰装柔弱乖巧是她的天性。
她没有跟他闹,只是默不作声地摸眼泪,哭到眼睛肿得看不清东西。
那时候他还很疼她,怜惜地帮她敷药,连声哄她:“不哭了,袅袅,我跟别人真的没有什么的。”
为了让白袅不再那样患得患失,他才将那纸婚书奉上的。
她年纪还那么小,又还在读书,他根本没有想过何时结婚。
白袅眼皮子非常浅,她都做好退学结婚生宝宝的准备了,没有想到他竟然连这个打算都没有。
以前她生气难过,他还会哄哄她。
但是在他们的关系得到确定后,他却在她跟前解释一下都不肯了。
所以他没有想得到,在顺利订婚后,她变得更加疯狂了。
白袅有段时间非常恨他,恨他轻易地得到她的一切,恨他轻易地伤害她的心,恨他轻易地将她抛弃。
但她最最难过的,是他不爱她。
是的。他并不爱她。
与其说是爱人,白袅更像是他少时因为怜悯收养的小猫。
因为同情,因为怜爱,又因为照看她不须要花什么功夫,所以轻易地就将她带回家了。
后来他年岁渐长,不再喜欢这种不成熟的游戏,而她也离最初的模样也越来越远,本性中恶劣病态的一面逐渐暴露,难以遮掩。
如果不是贵族的礼仪和责任感作祟,早在许久之前他就会抛弃她的。
白袅从小就跟在他的身边,能够那样轻易地辨别他的喜怒哀乐。
他眉心微蹙,她就知道他是不高兴了。
那段关系有很多快乐的时候。
可也在许多时候,带给她无穷尽的痛苦、折磨和不安。
以至于婚约被撕毁的那天,白袅心底在绝望崩溃之余,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感。
很多人都说她的未婚夫一点都不爱她,其实她也知道他不爱她。
白袅在外人面前虚张声势惯了,时常炫耀他有多疼她,可是她心底也清楚,这个她深爱着的人的的确确是不爱她的。
她爱过他,恨过他,最绝望的时候,想着的还是他。
很久之前他们看过一部古典时代的老电影,里面有句话是这样说的。
“当我对世事厌倦的时候,我就会想到你。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、存在着,我就愿意忍受一切。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。”*
经年流逝,白袅已经能够接受他和别人结婚、生子。
可是她不能接受,他被作为bug以这种荒唐的方式杀死。
白袅抿紧唇,她的眼帘低垂着,看都没有再看向他。
她侧身回到贺宥廷的身边,纤细如葱白的指节向上,慢慢地扣住他微冷的手指。
两人十指交扣的瞬间,他轻笑了一声:“抱歉,内子稚幼,请多见谅。”
贺宥廷的眉眼带笑,神情中尽是疼溺和纵容,哪里有半分对爱人过分黏人的苦恼?
白袅落座后依然靠在他的身旁,耳边的嘈杂再度响了起来,隔的有些距离,听起来不是过分的清晰。
但每一声都像是利刺,要穿透她的耳膜。
【世界即将崩溃,请宿主赶快解决bug!】
【到底是怎么回事!你们不是说原主已经死透了吗?刚刚是不是她的意识又复苏了?】
实在是太过聒噪,让白袅连现实中几人的对话都听不清晰。
与之同时,身体的控制权又开始摇晃动摇。
她忍耐着痛意,伸出纤细的指节,轻轻地搭在贺宥廷的手背上,声音细柔:“我想吃樱桃布丁,能不能喂我吃?”
白袅第一次这样地渴望贺宥廷的爱意值,她好须要这个东西。
她的眼眸紧紧地望向贺宥廷,耳边也嘈杂得过分。
所以白袅全然没有听得到,对面男人指节猝然掐断掌心细玉的清晰声音。
他颜色极浅的眼眸透着鎏金的暗光,可此时此刻,那双如玉石般的眼里只有浓郁到骇人的晦暗。
贺宥廷吻了吻白袅的额头,轻声说道:“当然可以,宝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