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离区由厚重的塑料布隔开,像一个透明的囚笼。里面空间不大,只有一张固定在地上的金属椅子。一个男人被用特制的束缚带牢牢绑在椅子上。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,曾经可能很健壮,但现在瘦得脱了形,眼窝深陷,颧骨高耸,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***。他穿着被撕扯得破烂的衣物,**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抓痕和撞伤。他的身体在束缚带下剧烈地扭动着,像一条离水的鱼,喉咙里发出持续的、压抑的“嗬嗬”声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塑料布外的陈默和苏晚,眼神里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纯粹的、要将他们彻底“清除”的毁灭欲望。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,所有的能量都集中在那种狂热的认知上。
苏晚将几个贴片式传感器小心地避开男人疯狂挣扎的部位,贴在他的太阳穴、颈动脉和胸口。传感器线缆连接到隔离区外一张小桌上的生命监护仪上。屏幕上,代表心率的曲线剧烈地上下跳动,呼吸频率快得惊人,血压数值高得触目惊心。
陈默在隔离区外打开了他的军用笔记本。屏幕亮起,幽蓝的光映着他专注而紧绷的脸。他快速接入隔离区顶部预先安装好的一个小型高***定向扬声器和一个微型投影仪。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对面的塑料布上,形成一小块光斑。
“棱镜程序启动。加载目标个体认知模型(代号:园丁)。”
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平稳,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。屏幕上,复杂的算法模型开始运转,调用着苏晚提供的所有关于这个感染者(园丁)的观察记录、行为模式分析以及感染前的背景信息。
“信息流构建:载体模式——视觉(森林/植物生长影像片段)、听觉(自然风声、水声、特定频率声波)、触觉模拟(无法实现,由声波低频震动替代)。核心信息:自然生态的韧性(受损森林自然恢复影像)、共生关系实例(地衣、菌根网络)、‘清除’行为的不可逆破坏性(过度砍伐导致荒漠化对比)……逻辑嵌入点:利用目标‘保护’核心,暗示‘守护’比‘清除’更符合自然之道……”
程序运行着,屏幕上数据流飞速滚动。陈默深吸一口气,看向苏晚。苏晚紧盯着生命监护仪,对他点了点头,脸色凝重如铁。
“投放开始。”
笔记本屏幕上指令确认。隔离区内,微型投影仪启动。
一片极其逼真、充满生机的绿色光影瞬间投射在塑料布上。那是经过算法高度优化处理的影像:
阳光穿透茂密的原始森林树冠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;镜头拉近,展示着雨后新生的、挂着晶莹水珠的嫩芽;切换到延时摄影,展现一片被山火焚烧过的焦黑土地上,一株株顽强的幼苗破土而出,舒展枝叶……伴随着影像的,是经过精密调制的立体环绕声:舒缓的、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风声;潺潺的、清澈的溪水流动声;林间婉转的鸟鸣……其中还夹杂着一种人耳几乎难以察觉、却能引起生理共振的极低频舒缓脉冲波。
影像和声音出现的瞬间,隔离区内那个被束缚的男人(园丁)的挣扎猛地停滞了!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塑料布上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光影,眼神里出现了短暂的、巨大的茫然和困惑。仿佛看到了某种极度熟悉却又极度陌生、与他脑中根深蒂固的“清除癌变”世界截然不同的景象。他喉咙里“嗬嗬”的嘶吼声也低了下去,变成了一种困惑的、断断续续的咕噜声。生命监护仪上,原本狂飙的心率和血压,竟然出现了短暂的、小幅度的回落。
陈默和苏晚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。有效!至少,信息流穿透了那层坚固的“清除癌变”过滤器,抵达了他的感知系统!
“第一阶段反馈正常!认知壁垒出现波动!”
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,眼睛紧盯着监护仪屏幕。
陈默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:
“启动第二阶段,嵌入核心逻辑片段!强度30%!”
投影的画面开始变化。依旧是森林,但镜头聚焦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上。古树的树干上,覆盖着厚厚的、形态各异的地衣。影像旁,浮现出极其简洁、用自然元素(藤蔓、叶片)构成的动态符号文字:
“共生·庇护”。
同时,声波中加入了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清晰的旁白,声音模仿着一种古老、平和的自然之音:
“万物相连,守护即生。”
紧接着,画面切换成一片因过度砍伐而**、风化的贫瘠土地,黄沙漫卷,寸草不生。一个低沉、带着警示意味的音效随之响起。
“园丁”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!但这一次,不再是单纯的攻击性挣扎。他的眼神在投影画面和束缚带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,脸上肌肉扭曲,呈现出一种极度痛苦的挣扎表情。他张着嘴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只能发出破碎的、意义不明的音节:
“……树……地……癌……不……沙……不……”
生命监护仪上的数据再次剧烈波动!心率像过山车一样冲上高峰,血压数值飙升到危险区域!他的呼吸变得极度急促、浅表,仿佛随时会窒息。
“认知冲突加剧!生理指标危险!”
苏晚的声音带着惊恐,
“他的核心认知(清除癌变)和植入信息(守护共生)正在激烈对抗!要停止吗?!”
陈默看着屏幕上“园丁”痛苦扭曲的脸,看着他那双被巨大认知撕裂所折磨的眼睛,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忍。但他咬了咬牙:
“不!这是关键点!冲突越激烈,壁垒瓦解的可能性越大!维持信息流!准备镇静剂!”
他手指重重敲下回车:
“逻辑嵌入强度提升至70%!聚焦‘守护’本能!”
投影画面瞬间切换回那片在焦土上顽强生长的幼苗,影像被放大、放慢,充满整个视野。舒缓的自然之声被放大,其中蕴含的“守护即生”的意念信息被算法推到了感知的最前沿,一遍遍冲击着“园丁”的意识。同时,那个极低频的舒缓脉冲也被加强。
“呃……啊——!!!”
一声不似人声的、凄厉到极点的惨嚎猛地从“园丁”喉咙里爆发出来!他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,在束缚带下疯狂地向上弓起!束缚带深深勒进他的皮肉,鲜血瞬间渗出!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大到极限,瞳孔却急剧收缩,仿佛看到了比地狱更恐怖的景象——他坚守的、赖以生存的唯一“真理”,正在他眼前崩塌!
“清除……癌……保护……”
他嘶吼着,声音破碎不堪,
“树……长……沙……不!骗子!骗子!都是假的!假的!”
他疯狂地摇着头,眼神彻底涣散,失去了所有的焦点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彻底的混乱。口水混合着血沫从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。
生命监护仪发出尖锐刺耳的报警声!心率曲线变成了一条近乎垂直的直线,血压骤降!
“认知崩溃!快!强效镇静剂!”
苏晚脸色煞白,抓起早已准备好的注射器,毫不犹豫地冲向隔离区入口。
陈默也猛地站起,手指停在强制停止程序的按键上,却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僵住。
就在苏晚即将拉开塑料布冲进去的瞬间,异变陡生!
“园丁”那涣散的、充满极致恐惧的瞳孔深处,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了。一种纯粹的、毁灭一切的暴怒,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!那不再是针对特定“癌细胞”的清除欲,而是对存在本身的、无差别的憎恨!
“啊——!!!毁灭!!!”
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,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,身体爆发出远超之前的恐怖力量,猛地向前一挣!
“咔!嘣!”
特制的束缚带,竟然被硬生生崩断了一根!
他的一只手挣脱出来,带着淋漓的鲜血,像一只铁爪,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,狠狠抓向扑到塑料布前的苏晚!
“小心!”
陈默的嘶吼和监护仪的尖锐警报同时响起!
苏晚的反应快到了极限,猛地向后一仰!那只血手擦着她的实验服前襟划过,“嗤啦”一声,坚韧的布料被撕开几道口子,皮肤上传来**辣的痛感!
“砰!”
几乎在同时,一声沉闷的巨响。挣脱束缚的“园丁”用尽最后的力量,将获得自由的头颅,狠狠地、决绝地撞向了固定椅子的金属扶手!
头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得令人牙酸。鲜血和灰白色的物质瞬间喷溅在塑料布上,像一幅残酷的抽象画。他那双刚刚还燃烧着毁灭之火的暴怒眼睛,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,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,软软地瘫倒在椅子上,只剩下束缚带拉扯着那具失去生命的躯壳。
刺耳的警报声还在持续,尖锐地撕扯着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苏晚跌坐在地上,脸色惨白如纸,手捂着被划破的实验服,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她看着塑料布后那具无声无息、以最惨烈方式结束的躯体,眼神空洞,巨大的失败感和难以言喻的悲伤几乎将她淹没。
陈默僵立在电脑前,屏幕上“棱镜”程序还在徒劳地运行着,播放着生机勃勃的森林影像,发出舒缓的自然之声。这一切,在眼前这幅地狱景象的映衬下,显得无比讽刺和荒诞。
他的手还悬在强制停止键的上方,指尖冰冷。
成功了?失败了?
信息流确实穿透了壁垒,引发了剧烈的认知冲突。但结果,不是壁垒的瓦解和理性的回归,而是认知的彻底崩溃,是宿主在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走向了最彻底的自我毁灭。
“棱镜”照射出的,不是希望的光,而是通往地狱深渊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我们……错了?”
苏晚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,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微弱地响起。
陈默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转过头,看向苏晚。他的脸上没有泪,只有一种被冰封住的、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。
“不,”
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一字一句,沉重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,
“我们看到了真相。这病毒……它真正的恐怖,或许不在于扭曲认知本身…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再次投向塑料布后那具毫无生气的尸体,投向那片刺目的猩红。
“……而在于,当一个人赖以生存的、被固化的‘真理’被强行撕碎时,他宁愿选择……彻底的毁灭。”
仓库里,只有发电机单调的嗡鸣和生命监护仪那代表死亡的、永恒的直线音,在冰冷地回响。失败的阴影,浓重得如同凝固的沥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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